不如乘风归去,抱明月长终。

【黄药师×梅超风】此情惆怅梦魂中(十二•上)

(十二)情执•上

如丝细雨落在清透的水面上,春池中泛开了圈圈涟漪,氤氲在一层薄薄的水雾之后。天光微明,而经此一夜潇潇风雨,春寒依旧料峭。春池边,一袭青衫的黄药师端坐于水榭内,无言地望向雨幕中。向来挂在腰侧的玉箫已被取下,放在了他身侧的桌案上。

昨夜归云庄内发生了太多的事,多年以来深深扎在他心头的刺终于拔了出来,只是那根尖刺留下的伤口鲜血淋漓,即便有朝一日得以愈合,却永远地留下了伤疤。桃花岛之变,他盛怒之下挑断了众人的腿筋,又亲手将余下的所有弟子逐出门墙。这十余年里,他思及往事,总是对当年自毁贤徒之举追悔莫及,却迟迟未有他们的讯息,直到哑仆为他带来黑风双煞在赵王府现身的消息,他才下定决心出岛寻人。却不想,他与超风再度重逢时,她双眼已盲,而玄风不知去向。在山林间风餐露宿的这大半个月里,他其实已经有了一些猜测,直到他跟着她一路来到归云庄,一切才终于云开雾散。

一缕忧伤攀上黄药师的眉间,他放于膝上的手渐渐收紧,握成了拳。细雨满天,春风吹不平未展的长眉,哀愁恰如这一池皱然的春水。他看着水面上飘零的落花,不禁喟然长叹。

玄风已死,罡风已殁,超风目盲,而灵风和默风不知去向,生死难明,唯有乘风家业有成,两鬓却已微白。为什么,最终会落得这样的结果?黄药师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庞,心中一阵钝痛。说什么挽回和弥补,一切都为时已晚。就因为一场情孽,他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又将其他人推入万丈深渊。他还能迁怒于谁?他自己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如果他没有爱上她,如果她只是他的门徒,如果当年他没有出手相救……也许……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不会爱上任何人,只会醉心于武学,终此一生都不会娶妻生子。

可他是如此执著地爱着她,从见到她的那一日开始,就不自觉地想要保护她、怜惜她,看着她挽着他的手臂依偎在他的身侧,他第一次发觉自己并不会抗拒旁人靠近。渐渐地,他开始享受起这种被人依赖的感觉——又或许,他才是依赖于人的那个。

他从心口的衣襟内取出那块玉佩,因为长久贴身而放的缘故,玉石上萦绕着一缕似有若无的药香。温热的玉佩贴覆于微凉的手掌中,丝丝暖意流淌至执玉之人的心间,仿若无声的安抚。他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随后缓缓拿起玉佩,轻轻贴到了脸上,直到温润的玉面渐渐变凉,他才睁开紧闭的双眼,重新将它放回原处。

时间并没有磨去他对她的爱,一年两年如是,十年二十年亦如是。哪怕此情为世人所不齿,为礼教所不容,是离经叛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他都不会再退让一步。还有谁能阻止他?唯一使他犹疑的是她的选择,所以昨夜才会在她身上种下三枚附骨针。针上所附之毒并不致命,毒发之时反而会刺激周身的气血与经脉,以矫正她因练九阴功法而错乱的穴位。但针上积聚的毒性每过一段时日便要以他特制的药丹排解,否则便会心神动乱,气虚体弱——这意味着她再也不能离他太远,直到附骨针从她的体内取出。

他做下了这近乎疯狂之事,因为他不能接受她因为别的人或事而再次离去。但他似乎过于患得患失了,昨夜在她房内……他眼底一暗,想起朦胧微光中的缱绻缠绵,柔声软语,喉间忽然发干。这一次,她没有将他推开,而是倾身倚靠在他的怀中,回应着他的亲吻,甚至向他索求更多……要不是她出声恳求,他几乎要将她一寸寸拆骨入腹。

黄药师敛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神稍稳后,他从怀中取出了九阴真经抄本,翻开了封面。书册的纸张已然泛黄,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一些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有的是被沙砾磨损,还有的似乎是被水浸湿了,墨迹氤氲一片。但所幸前面这些经文他早已了然于胸。他一页页往后翻看,纸张上除了斑驳的墨迹外,又多了一些刺眼的血迹,他手一顿,捏着页角的指节微微泛白,心中隐隐作痛。过了半晌,他继续往后翻去,只见纸页上的斑驳的血迹越来越多,点点滴滴,时深时浅,似乎是滴落的血泪。他忽然想到了她的双眼,难道这些血泪是她目盲之夜而流?他不忍再看,飞快地翻过,直到最后一页,瞥到怪文之后写了几行歪歪斜斜的字,与之前的字迹大不相同。他仔细瞧去,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便教他心中一跳。

“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黄药师轻轻抚过这一行字迹,眼底悲欢难辨。她也同他一样,反复在纸上写下这句词。超风及笄那年,他来来回回地抄写着这首《江南柳》,心中徘徊彷徨,辗转反侧。因为那时他突然发觉自己对她的感情似乎超越了寻常师徒之间的关系,他对她产生了一种隐秘的占有欲,并不想看着她同别人成双入对。但他深知这样的念头违背伦理纲常,必然为世人耻笑,只能将它压到心底里,不可为人所知。但他没想到的是,灵风会将他抄写的词句拿去给她看。他那点幽暗的心思终究被挖了出来,赤裸裸地暴露在了阳光下。

他那时以为,她对他无情爱之想,所以才会与玄风私相授受。他自恃宗师身份,向来心高气傲,哪能容许自己被置于这份感情的低处?深恨之下,他尝试抽身而退,却陷入了更深的泥潭中。他抬起头,怔怔地望向远处,缠绵的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池水平得如一面明镜。他继续往下看去,只见第二行写着:“待得酒醒君不见,千片,不随流水即随风。”

少女的笑声似乎又在他的耳畔响起:“师父,梅超风不随流水不随风,就只学弹指神通!”他摇了摇头,目光下移,第三行笔墨映入眼中:“人已老,事皆非,花间不语泪沾衣。如今但欲关门睡,一任梅花作雪飞。”

一任梅花……作雪飞……黄药师轻轻读出了声,语罢,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那年中秋夜宴之后,她毅然决然地离他而去,却在经书上写下了他昔年教过她的词句。她这样念着他,为何不早些回到桃花岛来呢?黄药师凝神想道。终归是他性子太急,先是离岛另娶妻子,后又断腿迫逐门徒,阴差阳错之下将她逼上了绝路,流落江湖,吃了大苦。此间的因果关系太过复杂,牵涉到的人不仅仅只有他们两个,只怪他一直未能对她剖白心迹。曲灵风、陈玄风、陆乘风、武罡风各怀心思,江湖中人又对九阴真经虎视眈眈,而他那位故世的夫人更是心思缜密,黄药师微微冷笑。他本是绝顶聪明之人,又怎能容忍身侧之人的苦心算计?就连他也成了这局棋中的一颗子,可真是好得很哪!他的眼神一点点变冷,隐隐约约流露出烦恶之意,既是恨人,又是恨己。

从水畔吹来一阵凉风,拂动着黄药师薄薄的一袭青衫,手中的纸页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垂眼瞥向最下方的一行字,只见那几个字歪歪斜斜,颤颤巍巍,笔势又与先前的字迹大不相同:“师父,师父,你快杀了我,我对你不起,我要死在你手里。师父,师父。”黄药师怔然瞧着这血泪斑驳的笔墨,仿佛已经想象到了掺着血的泪水从梅超风眼中淌落的样子,她奄奄一息地倒落在苦寒大漠里的样子……而他呢?如果她真的死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承受这样的结果。黄药师脸色苍白地合上了九阴真经,无暇细思这失而复得的经文内容。

深深的烦忧萦绕在黄药师的心间,他站起身,拿起了桌上的玉箫,径直往水榭西侧的方向走去。他负手穿过清池上曲折的水廊,尚未散去的晨雾微微染湿了飘拂的青衫。一场新雨过后,池中的清波倒映着水岸青翠的烟柳,扶疏的花枝上垂挂着将落未落的水珠,不时响起莺鸟宛转的啼鸣声,衬得此处尤为清幽。他选了一条隐秘的小径,通往昨夜庭院的后方,路上又信手布下了一个简单的迷阵,以免旁人闯入。

刚刚走到门前,他便瞥见一人坐在庭畔的海棠树下,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他脚步一顿,凝目望去,忽而失神。那件漆黑如墨的大氅从梅超风身上褪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霜白的长褙,衣尾染上了淡淡的桃红色。她微微抬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轻缓的春风吹落了枝头细碎的花瓣,飞旋在她轻薄的衣裙旁,披散在她衣前的长发也随风荡漾。

黄药师提步,踏在了一截折断的树枝上,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梅超风听到动静,顿时朝他的方向望来。他继续往前走去,每一步的声响都清晰可闻,而她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脸上半是茫然半是期许,直到他走到她的身前,她才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眸中浮现出温柔的笑意。他心中的烦忧一扫而空,只觉柔情无限。

他抬手抚上她柔软的脸庞,微微一笑:“在想些什么,不妨说与我听听。”

梅超风听到黄药师语含笑意,脸蓦地红了,仿佛被他戳破了心事。她在想的人,一直都是他。可直接宣之于口,又未免太过直白了些。她思索片刻,柔声说道:“一夜风雨,不知师父落脚何处?”

黄药师一怔,他其实彻夜未眠。他离开后,先去太湖边等哑仆将早已吩咐的物事送到他手中,然后折返至归云庄,将装着衣物的木盒放到了院内,随即沿着归云庄东走西转,同时心中谋划着未来之事。按照本来的计划,他此时应该在返回桃花岛的路上了,但不知不觉中,他又转到了她所居的这座庭院旁,思及此夜所历种种,更觉心神纷乱。夜雨忽至,他便在她先前所居的水榭内打坐暂歇,直至黎明。

“餐风饮露大半月,昨夜在这归云庄中倒还歇得可以。”他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将她乍变的神色瞧得一清二楚,“不过,”他语锋一转,似笑非笑地问道:“若华,你何时学会顾左右而言他了?”

梅超风呆了呆,心如擂鼓地低下头去,不知该如何作答。那飞红的双颊映入黄药师的眼帘,这般情貌让他想起她昔年在桃花岛上的模样,连害羞的神色都如出一辙。他朗声一笑,更觉眼前人羞怯可爱。

她听到他开怀的笑声,红着脸说道:“我……师父离开前说今日会再来,所以我一直在等你……”黄药师闻言,想起昨夜分别前那绵长的一吻,眼神逐渐变得沉然。他无心之言,她倒是牢记于心。半晌过后,他低低说道:“若你早早便听我的话,又怎会吃这么多苦。”

梅超风听到他语中颇有关怀眷顾之意,心中的委屈霎时便要倾泻而出。可过往的这些爱恨恩仇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的?微凉的指尖抚过她的眼睛,如蜻蜓点水一般。她听到的声音宛如一声叹息,“疼不疼?”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荒山之夜,她被那毒菱打中了眼睛,痛得快要死过去……可那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黄药师见到她黯然的神色,不禁大为怜惜。她却拉住了他的手,微微一笑:“早就不疼啦!”

她神色坚毅,仿佛所历的种种苦痛都已成过眼云烟,只要能回到他的身边,回到从前,那么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了。她珍重地捧住了他的手掌,脸上满是眷恋的神情。他本就纷乱的心神此刻因她刮起了更猛烈的风雨。

黄药师托住了她的手臂,她不明就里地借力站起,他握住了她的手腕,轻声说道:“跟我来。”她不禁问道:“去做什么?”

“治好你的眼睛。”他微笑地凝视着她,仿佛方才所言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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